今天能让美国人继续团结在一起的，是美国的帝国结构带来的国家利益和美国人的低生活成本、高生活水平，而支撑这一点的又是美国的国家实力。——《失衡的利维坦：美国分裂的文化与政治根源》  特朗普就职刚满月，他的新政和言论令人眼花缭乱：360岁老人领社保被爆光；2万名联邦雇员被裁员；超8000个网页的公共卫生数据被删除；DEI多元化、公平和包容项目被叫停……引起全美乃至世界舆论的哗然。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政治学教授欧树军在《失衡的利维坦：美国分裂的文化与政治根源》一书中指出，20世纪美国逐步成为西方世界的领头羊以及后冷战时代唯一的全球性超级大国。与此同时，美国自身的政治、经济、社会、思想、观念、文化都出现了裂变，经济社会结构的分化，思想观念、政党政治、国家治理的两极化，孕育了一个失衡的利维坦。 面对特朗普政府试图以“极简主义”重塑美国官僚体系的效率改革，欧树军认为，特朗普的改革不仅是行政层面的“瘦身”，更是一场美国保守派对自由派的全面反击。这关系到美国的前途命运，是美国内部的一次“拨乱反正”。 改革企图将美国拉回盎格鲁清教传统主导的“理想国”，却未动摇美国体制根本。在大分裂已成美国内部共识的环境之下，特朗普政府的行动可能会重塑未来多年的社会格局。  特朗普政府的效率改革，可能是“对”的美国不是世界的，世界也不是美国的，美国只是美国人的。——《失衡的利维坦》 特朗普甫一上台，便任命马斯克领导政府效率部（DOGE）大裁员，美国国际开发署几乎被整体裁撤，其推行的DEI项目（多元化、公平和包容）也随之被叫停。 特朗普此举的目的除却缩减政府开支缓解公共债务压力、解决大政府人员冗余之外，更多是对民主党自由派的清算。欧树军表示，“某种程度上，这是里根主义的延续，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特朗普2.0版，一种美国内部政治斗争的文化表现。” 特朗普代表的共和党保守派和民主党自由派之间，对于“美国是什么”“什么是美国人”判断一直存在重大分歧。特朗普政府效率至上的工具理性背后，蕴含的是保守派期望复兴的以白人为核心的盎格鲁清教式社会。在欧树军看来，这对美国自身来说“可能是一件对的事”。 美国盎格鲁清教式的社会图景，可以追溯到400年前美国作为独立国家形成以前。彼时，英国清教徒带着建立一个“美丽新世界”的梦想来到新大陆，形成北美的新英格兰地区。  独特的清教主义文化应运而生，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两个新英格兰”的分歧，即国教派与分离派的对立，也是“新旧英格兰同源论”与“新英格兰例外论”的对立。 1763-1767年前后，两派以美国北纬39度43分被勘定的梅森-迪克森线为界，逐步发展成美国南北政治领地，支持共和党的保守主义红州和支持民主党的自由主义蓝州也由此分界。两大政党、两种意识形态、两个美国之间的分裂渐成水火。  欧树军提到，“如果注意特朗普指责自由主义摧毁美国梦和典型的美国生活方式时的用词，就会发现他口中的美国生活方式是‘郊区白人’的生活方式”。 新英格兰地区在北美大陆率先完成工业化和城市化，并走向“去工业化”和“逆城市化”，生活方式回归田园牧歌式的传统风格，新英格兰的现代化农村民居也由此成为美国生活方式的典范符号和美国梦的核心景观。 但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推动美国生产生活方式和国家政治现代化雏形的形成，新英格兰的影响力也在美国开始衰落。清教徒成为宗教少数，不再代表美国的文化共同体，但在其基础上形成的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却开始了长达百年的缠斗。 20世纪20年代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大萧条，罗斯福为代表的新政自由主义将政府干预视为扭转乾坤的关键，给美国套上了“大政府”的缰绳，改变了美国人的政府观念。军政立国的理念让美国由此变成了军事福利国家，并在二战时期成为世界兵工厂，走上“世界霸主”的道路。 但20世纪70年代的两次石油危机让西方陷入经济滞胀，美国的社会分裂不断加剧，自由主义的价值多元走向了逆种族主义，保守主义文化开始赢得更多人心。  延续“新旧英格兰同源论”的保守主义将美国体制和文化溯源英格兰和欧洲，将美国视为共和主义的保留地，是一个多数白人的美国。而延续“新英格兰例外论”的自由主义，将美国视为个体自由和民主意愿的示范区，推行少数群体或族裔的平权补偿政策，认为美国就是世界。 高涨的犯罪率、严重的社会骚乱和公共权威的危机，让自由主义陷入困境。特朗普借此抓住中上层白人对少数族裔补偿政策和多元价值观的不满心理，获得了掌握大多数选票的蓝领工薪白人的认可。 如今，后冷战时代三十多年的美国已经整体进入去工业化的历史进程，曾经建立在工业化、现代化带来的实力和世界地位上的美国梦却无法再支撑当代美国的进步。 在《失衡的利维坦》中欧树军分析，“特朗普想通过效率改革和再工业化扭转这个问题，只是用一种反全球化的方式来反思现代化所承载的现代文明和现代生活方式。” 效率改革并未触及美国“根本利益”控制世界，以力服人，为霸道常规。——《失衡的利维坦》 特朗普政府的效率改革看似大刀阔斧，却巧妙避开了让美国稳定的权力核心——核安全管理局和军人福利保障系统。 在欧树军看来，特朗普和马斯克的政府效率部门裁撤了大批公务员，却几乎没有触动军人群体的利益，因为美国本质上还是一个“军事凯恩斯主义”国家，即通过增加军费支出来促进经济发展。 这一理念除却受到罗斯福政府的“军政立国”影响，20世纪50-60年代艾森豪威尔时期指出的“军工复合体”更是直接、深刻地揭露了美国的稳定基础。  所谓军工复合体，是指由军事部门、军工企业、部分国会议员和国防研究机构组成的庞大利益集团。他们通过渲染外部威胁（如“中国威胁论”）、游说国会、控制媒体，使军工集团将国家安全与商业利益捆绑，形成“永续战争经济”。 艾森豪威尔任总统时的国防部长威尔逊是通用汽车公司CEO，福特汽车公司总裁麦克纳马拉当选肯尼迪总统的国防部长，包括现任美国副总统万斯，也有一段特殊的军旅生涯。 在万斯个人回忆录《乡下人的悲歌》中，他高中毕业便加入美国海军陆战队，作为一名战地记者被派驻伊拉克前线部队，之后依靠可观的退伍金进入大学，为时任俄亥俄州议会参议员鲍勃·舒勒工作，从而开启了政坛生涯的大门。  所以，无论是共和党还是民主党执政下的美国，都离不开军工复合体对美国政权运作体系的支撑。从美苏冷战，到现代伊拉克战争、阿富汗战争甚至俄乌冲突，美国依靠军事实力从他国攫取了大量财富和资源。 在欧树军看来美国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底色，那些所谓受美国“保护”的国家需要通过购买美式武器装备来保障自身国防力量，反而帮助美国重新激活了军工复合体的活力。 欧树军称“特朗普在第一任期时就将对外战略调整成了大国之间的长期战略竞争，小国的命运皆由大国决定。我们今天理解的中立国概念，也不过是大国博弈的结果。” 美国的逆全球化和国际关系政策上对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回归，不过是给“军事凯恩斯主义”添上的新燃料，欧树军分析“特朗普正在从反建制重新回到建制中。” 美国体制赋予特朗普施政空间，让他合法“独裁”“少数的统治”在21世纪的美国复活了。——《失衡的利维坦》 2月15日，特朗普发布了一条社交动态，化用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拿破仑·波拿巴的言论称“拯救国家的人不违反任何法律”，并将其置顶在个人社交媒体平台。2月19日，特朗普再次发文道，“国王万岁！”随后，白宫官方账号发布了一张对《时代》杂志封面的恶搞图，画面中是头顶王冠笑容满面的特朗普。   王权意象引发了部分反对者的不满，美国多地民众走上街头抗议示威。2月17日，在佛罗里达和加利福尼亚，当地媒体报道称数百名抗议者参与了“不是我的总统日”（Not My Presidents Day）抗议活动。不到两周前的2月5日也举行了类似的全国范围抗议活动，在美国数十个城市吸引了诸多参与者。  美国内外热议着特朗普是否会走上“独裁者”的道路，但在欧树军看来，美国的体制设计早就意味着美国总统是“无冕之王”。 特朗普上台以后，其政策推行的主要形式多是“行政命令”和“政治讹诈”，例如对加拿大、墨西哥和中国加征关税，更名“墨西哥湾”为“美国湾”等。 这是美国宪法赋予总统极大行政权的结果，而两党极化、共和党获得国会参众两院的控制权、法院的保守主义转向更进一步放大了这一权力。 美国宪法的三权分立一向被美国人标榜为“灯塔”，立法权属于国会、行政权属于总统、司法权属于最高法院，三个部门、三种权力彼此独立行使并相互制衡。 但在美国政治极化愈演愈烈的当下，美国司法政治更加凸显派系化。21世纪以来，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的选任从早期两党议员一致确认提名人选的情形，逐渐演变成以派系身份和政治立场划线的投票表决。  如今的美国最高法院经过特朗普第一任期的重新洗牌已完成全面右转，保守派大法官占据绝对优势。欧树军表示，“首席大法官的提名权是在总统手里的，他当然会提名和自己政治立场接近并经过缜密调查的人选，确保这个人不会轻易背叛自己。” 从特朗普第一任期让自己的大女儿伊万卡和大女婿贾里德库什纳进入白宫，到第二任期提名他的“亲家”新泽西州地产大亨查尔斯·库什纳担任美国驻法国大使。特朗普在美国体制容许的空间下不断测试权力边界，尽管反对声重重，但这并没有影响特朗普展现他的决策雄心。 对于特朗普政府和他治下的美国社会而言，民众能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和价值取向是一种文化问题，但民众能否选择异于流行价值的生活方式就是美国制度的问题。欧树军认为，“美国的体制赋予特朗普施政的空间，他在利用这个空间去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 未来，当“效率”成为文化斗争的武器，美国是否还能维持国家实力？答案，可能在未来几年逐步揭晓。 参考资料： 欧树军《失衡的利维坦：美国分裂的文化与政治根源》 秦晖《文化无高下，制度有优劣》 光明网《美政府大规模裁员持续进行》 中国新闻网《大公报：美欧“军工复合体”日益强壮》 iWeekly周末画报《多图直击！特朗普提君主制，全美爆发抗议》 光明网《美民众游行示威抗议特朗普与马斯克》 新华社《瞭望｜美国法治的神话与现实》 整理 | 张天娇 编辑 | 钱琪瑶 *本文为搜狐文化独家原创内容 未经搜狐文化授权不得转载，欢迎分享转发 |
